1929年冰心与吴文藻结婚时的合影 编者按 有你在,灯亮着。《小桔灯》《寄小读者》《繁星》《春水》……我国著名诗人、作家、翻译家、社会活动家、散文家冰心的一篇篇脍炙人口的散文、诗歌和小说,为现当代各年龄段的读者熟稔于心。1900年10月5日,冰心出生于福建长乐。1999年,这位有着一颗真诚爱心的老人辞世。值冰心去世20周年之际,我们约请三位学者撰写文章,重温冰心文学作品中体现出的宽广人性。 躲开相思, 披上裘儿 走出灯明人静的屋子。 小径里明月相窥, 枯枝—— 在雪地上 又纵横的写遍了相思。 这首名为“相思”的诗,是冰心唯一的一首爱情诗。 那是1925年12月12日夜里,华灯初上,留美的冰心坐在威尔斯利女子大学的图书馆里,翻看着手中一封来自远方的信。见字如面,睹物思人,薄薄的几页信纸,却是来来回回翻看了好几遍,信的内容怕是早已烂熟于心。信的执笔者借着这封信件,将他的相思之情洒满在信纸上,亲昵的语言、澎湃的感情,不断撞击着冰心的心灵最深处。 相思的人,是谁? 1923年8月,约克逊总统号邮轮满载着清华与燕大的学子前往美国,其中便有冰心。登船后不久,她倒是想起一人来:临行前,同学吴搂梅来信说,她的弟弟吴卓是清华的毕业生,会与冰心同船赴美,希望给予关照云云。 上船后第二天,冰心求助于同是燕大的许地山,请他帮忙去清华的男生中找一位“吴先生”。佳人有命,不敢怠慢,许地山火急火燎地去了清华男生的船舱找人。不多时,许地山领着吴先生来了。这位吴先生身材颀长,五官端正,白皙脸庞,剑眉星目,挺直的鼻梁上架着玳瑁边的眼镜,略厚的嘴唇微微笑着,书卷气扑面而来,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。 因着冰心与吴搂梅是要好的同学,冰心与这位吴先生寒暄之中便带着大姐姐的口气:“昨天晚上休息得好吗?晕不晕船?”吴先生稍微一愣,应道:“昨晚休息还好,不晕船。”冰心看出吴先生的诧异,便说:“是这样的,我收到你姐姐的来信,说你也是乘这艘船到美国,让我找你,路上互相照顾。” 闻言之后,吴先生更是一头雾水:他的两个姐姐中一个只念过小学,另一个更是大字不识,如何会给眼前这位美国留学生写信? 吴先生反问道:“不知道家姐什么时候给你写过信?”冰心也纳闷了,说:“我前几天方才收到你姐姐从美国寄来的信……”话音未落,吴先生算是明白过来,不由地说:“不好意思,你可能认错人了。家姐没多少文化,也没有去过美国。”冰心听罢,还是忍不住问道:“你不是吴卓吗?”“我不是吴卓,我是吴文藻。”吴先生话一出口,两人不由得都沉默下来,冰心更是顿觉脸发热,场面有几分尴尬,空气仿佛一下子凝固。 许地山也是一脸无语,愣在当下。还是冰心身边大大方方的陶玲打破了僵局,说大家能在同一艘船上相识,都是缘分,那就来一起玩丢沙袋吧!于是,冰心与吴文藻相顾一笑,尴尬的气氛算是一扫而去,便在甲板上玩丢沙袋。 游戏玩累了,大家都熟识起来。冰心看吴文藻一直安安静静,不大言语,就主动问起他的情况:“吴先生,不知你这次去美国,是要去哪个学校?修的什么专业?”吴文藻老老实实地回答:“我们清华的高等科毕业,大约相当于美国大学的二年级。所以,上一届的师兄潘光旦推荐我可以到Dartmouth College,也就是新罕布什尔州汉诺沃市的达特默思学院去,修习社会学。”看着吴文藻一本正经地回答,冰心不由得浅笑。 吴文藻也问道:“那么,你呢?”冰心也认认真真地回答他:“我拿了波士顿的威尔斯利女子学院的奖学金,自然是想学文学,现在想先选修一些英国19世纪诗人的功课。”“书虫子”吴文藻博闻强记,想起前不久刚刚读过的一些书里面,就有几本著名的英美评论家评论19世纪早期英国著名诗人拜伦和雪莱的书,便随口问冰心:“有几本评论拜伦和雪莱的书,都是现在英美著名评论家写的,你读过了吗?书名是……” 冰心暗自吃惊,这几本书都没读过,甚至闻所未闻,不由得有些脸红,索性坦承:“你说的这几本书,我都还没读到过。” 天性率真的吴文藻也是一愣,便直言:“你要是学文学的话,这些书都没读过,不应该啊。这次到美国留学,是一个很好的机会,你如果不趁在国外的时间,多看一些课外的书,那么这次到美国就算是白来了!” 吴文藻这略显无理的话,深深地刺痛了冰心的心。她自记事以来,以聪明好学为旁人称赞,11岁便已看过全套的“说部丛书”,还从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,连最严厉的老师都没有!冰心直视着可谓交浅言深的吴文藻,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信与真诚,这让冰心审视起自己,理性的天平偏向了吴文藻;再次看向这个书生气的青年男子,却有说不出的可爱之处。 冰心稍整心情,展颜一笑,诚恳地对吴文藻说:“吴先生,谢谢你的忠言。我一定会借这个机会,好好读一些书,不虚美国此行。”这边的吴文藻话一出口,便觉得唐突,正心中忐忑,听到冰心如此豁达的话,他如释重负,也暗暗佩服冰心的大方,不由得再次打量着眼前的“冰心女士”:清丽的容颜,微红的脸颊,巧笑倩兮,美目盼兮,却同样透着知性女子的自信与真诚。 四目相对之下,他们在对方的心底,站住了,坐下了,一辈子。 命运的安排如此美妙,冰心与吴文藻从四目相对逆耳忠言中确认了彼此,从一次错识相知相交中牵手了一生。62年之后,吴文藻先于冰心故去。冰心含泪写下万言的《我的老伴——吴文藻》,却也忍不住“埋怨”吴文藻,在他一生的文字里,言及两人的只有《吴文藻自传》中的那一句话:“也就是在去美国的船上,与谢冰心相遇并播下了友谊的种子。” (作者:邱伟坛,系冰心文学馆学术研究部主任、副研究馆员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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